读《聊斋》 - 百家争鸣 - 华夏人物文化网
登录 注册

华夏人物文化网

搜索
华夏人物文化网 华夏人物文化网 书画频道 百家争鸣

读《聊斋》

2015-8-30 12:56 查看: 3285 原作者: 方刘品来自: 中华人物文化网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第一季《聊斋》里面谁最厉害?

 

 咱小时候看小说看戏,看完以后总要计较里面的人物“谁最厉害”,其实,那些人厉害,只不过是武艺高强,就像孙悟空牛魔王,李元霸宇文成都,穆桂英杨排风,咱想的就是谁能打过谁。到后来看了《聊斋》,这儿不比武艺,更不用十八般兵器。看来看去,《聊斋》里面,悍妇应该数第一。

蒲松龄怕不怕老婆,不得而知,实在无法说清楚。倒是《聊斋》里面,厉害的老婆大人确实响叮当。《聊斋》里有一篇叫《云萝公主》。明明写云萝公主,蒲松龄偏偏节外生枝,结尾时候就弄出来一个母老虎。

这个人物姓侯,是云萝公主小儿子可弃的媳妇。由于篇幅原因,今儿咱权且摘出来一小段给大伙儿欣赏。

侯虽小家女,然固慧丽,可弃雅畏爱之,所言无敢违。每出,限以晷刻,过期,则诟厉不与饮食,可弃以此少敛。年余,生一子。妇曰:我以后无求于人矣。膏腴数顷,母子何患不温饱?无夫焉,亦可也。会可弃盗粟出赌,妇知之,弯弓于门以拒之。大惧,避去。窥妇入,逡巡亦入。妇操刀起。可弃反奔,妇逐斫之,断幅伤臀,血沾袜履。忿极,往诉兄,兄不礼焉,冤惭而去。过宿复至,跪嫂哀泣,求先容于妇,妇决绝不纳。可弃怒,将往杀妇,兄不语。可弃忿起,操戈直出。嫂愕然,欲止之。兄目禁之。俟其去,乃曰:彼固作此态,实不敢归也。使人觇之,已入家门。兄始色动,将奔赴之,而可弃已坌息入。盖可弃入家,妇方弄儿,望见之,掷儿床上,觅得厨刀;可弃惧,曳戈反走,妇逐出门外始返。兄已得其情,故诘之。可弃不言,惟向隅泣,目尽肿。兄怜之,亲率之去,妇乃纳之。俟兄出,罚使长跪,要以重誓,而后以瓦盆赐之食。

这个侯氏,实实在在强悍,而且心扎一个女人家,把那子丈夫看成了自己生子的工具千古奇弓于,操刀起,臂,那一作,很想象是一漂亮的小媳。然而,后面的作更精彩:盖可弃入家,方弄,望之,掷儿床上,刀;可弃,曳戈反走,逐出外始返。掷儿床上,觅得厨刀,那动作麻利又恐怖,就是拼命的架势,那绝对不是闹着玩儿的,是真家伙!难怪可弃害怕,曳戈反走,倘若被老婆追上,丢性命也未可知,因为前面说过:我以后无求于人矣。膏腴数顷,母子何患不温饱?无夫焉,亦可也。后来罚使长跪,以瓦盆赐之食顺理成章。然而,这个女人才叫女丈夫,才有主见,才让人佩服,谁娶了这女人做老婆,别看是母老虎,那也是福分。

这蒲松龄,说起来悍妇没个完。《云萝公主》故事讲完了,偏偏再附上一大截儿,再说一段耿进士夫人的事儿。

耿进士崧生,亦章丘人。夫人每以绩火佐读,绩者不辍,读者 不敢息也。或朋旧相诣,辄窃听之,论文则瀹茗作黍,若恣谐谑,则 恶声逐客矣。每试得平等,不敢入室门,超等,始笑逆之。设帐得 金,悉内献,丝毫不敢匿,故东主馈遗,恒面较锱铢。人或非笑之, 而不知其销算良难也。后为妇翁延教内弟。是年游泮,翁谢仪十 金,耿受盒返金。夫人知之曰:“彼虽至亲,然舌耕为何也?”追之返 而受之。耿不敢争,而心终歉焉,思暗偿之,于是每岁馆金,皆短其数以报夫人。积二年余,得若干数。忽梦一人告之曰:“明日登高, 金数即满。”次日,试一临眺,果拾遗金;恰符缺数,遂偿岳。后成进士,夫人犹呵谴之,耿曰:“今一行作吏,何得复尔?”夫人曰:“谚云:‘水长则船亦高。’即为宰相,宁便大耶?

这段文字有仨亮点:一,或朋窃听之,则瀹茗作黍,若恣谐谑 恶声逐客矣。恶声逐客,那是一点儿情面也不讲,一点儿客气也没有,这妻管严,真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,实在让人叫绝。再就是那位进士夫人,抓住财权不放,逼得丈夫对东道主恒面较锱铢,斯文扫地。第三个亮点是那位进士夫人的语言,非常有水平: 云:‘水长则船亦高。’即宰相,宁便大耶?这话,有理有据,类比论证,很有读书人做文章引经据典的风尚。那意思也非常明白:我永远是你的顶头上司,对你永远官大一级,想财政独立,自己方便,永远没门儿。

前两个悍妇倘若说是河东狮,下面这两位不仅仅是母老虎,甚至还有些母夜叉。这就是江城和二姊。《聊斋》里《江城》一篇,有这样一节文字:

 

女有两姊,俱适诸生。长姊平善,讷于口,常与女不相洽。二姊适葛氏。为人狡黠善辨,顾影弄姿,貌不及江城,而悍妒与埒。姊妹相逢无他语,惟各以阃威自鸣得意。以故二人最善。生适戚友,女辄嗔怒;惟适葛所,知而不禁    一日,饮葛所。既醉,葛嘲曰:子何畏之甚?生笑曰:天下事颇多不解:我之畏,畏其美也;乃有美不及内人,而畏甚于仆者,惑不滋甚哉?葛大惭,不能对。婢闻,以告二姊。二姊怒,操杖遽出。生见其凶,跴屣欲走。杖起,已中腰膂;三杖三蹶而不能起。误中颅,血流如渖。二姊去,蹒跚而归。妻惊问之。初以迕姨故,不敢遽告;再三研诘,始具陈之。女以帛束生首,忿然曰:人家男子,何烦他挞楚耶!更短袖裳,怀木杵,携婢径去。抵葛家,二姊笑语承迎。女不语,以杵击之,仆;裂袴而痛楚焉。齿落唇缺,遗失溲便。女返,二姊羞愤,遣夫赴愬于高。生趋出,极意温恤。葛私语曰:仆此来,不得不尔。悍妇不仁,幸假手而惩创之,我两人何嫌焉。女已闻之,遽出,指骂曰:龌龊贼!妻子亏苦,反窃窃与外人交好!此等男子,不宜打煞耶!疾呼觅杖。葛大窘,夺门窜去。

这段文字,情节曲折,精彩迭出,语言精练形象。“惟各以威自得意”,已经进入佳境,已经写出了境界,到高藩的对话“我之畏,畏其美也”的回答就更见得妙不堪言,后面“二姊怒,操杖遽出”,那描绘绝非凡人可及,后面“三杖三蹶而不能起”更是把形象推到了极致。读到这八个字,读者差不多都要回味想象,仿佛事情就发生在眼前。后来的情节,无论是江城逼问丈夫髙藩,还是江城怒打二姊,骂葛氏,字字都形象,句句都经典。蒲松龄的文字够厉害!

当然了,这文字厉害,悍妇理所当然更厉害,更值得咱反复看,反复赏,反复回味。二姊,不仅仅老虎屁股摸不得,甚至连玩笑话也说不得。妹夫嘲谑自己不漂亮,最多就是调侃,江城就操杖遽出,大棍子伺候,往狠处打,爬起来一次打倒一次,那是多么凶恶暴躁,简直让人不寒而栗。江城,更不一般,说出话也带着胭脂虎本色:“人家男子,何烦他挞楚耶?”这话,含义非常明白,男人,就是供自己打的!二姊,打了自己的丈夫,那就侵犯了她的一亩三分地儿,可忍,孰不可忍!江城,聪明过人,有心计,打二姊时候,基本上就是智取,搞突然袭击。当然,江城打人,那也是咋狠咋打。打二姊,江城没有一点儿客气:扯开子,打烂嘴唇,打掉牙齿,还把屎尿都打出来这是关系亲密的亲姐妹打架!江城对于葛某人,那更不客气,语言已经有很强的震撼力:龌龊贼!妻子亏苦,反窃窃外人交好!此等男子,不宜打煞耶!这事儿,可以想象,倘若葛氏跑不脱,挨打肯定比髙藩厉害,丢性命也不稀奇。

蒲松龄的文字厉害,写出来的江城和二姊,实实在在叫更厉害!今儿个,咱得奉劝年轻小伙子们,讨老婆,千万不要江城和二姊!

 

第二季  闲话《织》

 

     《促织》,是蒲松龄的精品。促织,就是蟋蟀。这平平常常的虫子,到了蒲松龄手里,就像戏曲舞台上的丑角,变得妙趣横生,而且演绎着深沉和浪漫。

   宣德年间,是号称政治清明的“仁宣之治”。朗朗乾坤,清平世界,宫里面斗蟋蟀,“岁征民间”。促织,不应该是正常的税赋,不是堂堂正正的农业税,也不是瓜清水白的皇粮,应该属于提留摊派之类。这些事儿,对于老实巴交的庄稼人,别看不是正儿八经的皇粮税赋,却要厉害得多。一个小小促织,“每责一头,辄倾数家之产”,绝对非同小可!这些事儿,咱有亲身体会。前些年种庄稼,上面除了农业税,还收教育附加,还有提留。上面的大官儿们煞有介事,划了一个底线:农民收入的百分之五。其实,那东西收起来,教育附加比农业税多,提留又比教育附加多,而且都是多得多。那时候,乡亲们有歌谣:头税轻,二税重,提留摊派无底洞。那些年,辛辛苦苦种地,一滴汗掉地下摔成八瓣儿,收入得先交这乡统筹,村提留,三提五统。咱的乡亲们,那是紧紧巴巴过日子,一分钱都要掰两瓣儿,人家干部们,拿着咱的血汗钱花天酒地,大吃大喝!这《促织》说的事儿是不是这样,有没有这些事儿,征收促织的摊派提留有多少,尽管不得而知,但是有一句话非常明白:“里胥猾黠,假此科敛丁口,每责一头,辄倾数家之产。”在这里,促织身价倍增,而是以十倍百倍千倍增加,一头促织,数家之产,那东西比黄金还金贵十倍百倍!那时候促织价格的涨跌,一定比今天的股市凶猛!促织,就是一场官府对于百姓的怪诞闹剧。小说结尾异史氏点评有这样的话:“天子偶用一物,未必不过此已忘;而奉行者即为定例。加之官贪吏虐,民日贴妇卖儿,更无休止。”这话,说得实在!还有一点儿,就是宣德皇帝玩促织,今儿个很多官员包养二奶小三,处情人,玩女下属,能不能类比,值得研究。

《促织》趣味非同一般。小说的一号人物成名,那人憨厚老实笨拙。上学,不知参加了多少次中考,连个秀才也考不上。口才又不好,被人家上报当了里正,就是今天的村长村主任,“百计营谋不得脱”。村长村主任放在今天,那是人们挣来夺去的热门差事,那人够笨,竟然扔都扔不了。人家当村官要发财,成名当村官却败家。当然,最难办的还是摊派促织款。自己不敢科敛丁口,只能“忧闷欲死” “薄产累尽”。听老婆的计策自己去捉促织,那方法够拙够笨,结果挨了县里面令长的上百杖,打得“两股间脓血流离”。村官当到了这份上,那是全世界最窝囊。

这成名本来就够有趣儿了,那个二号人物促织更有趣儿。成名的九岁儿子,对于父亲的遭遇一无所知,跟宫里面的皇帝一样,就喜欢促织好玩儿。那是标准的小孩子思维,没有错。宣德皇帝玩促织,还责令地方长期供应,更何况一个小孩子?成名这儿子,因为对促织好奇,掀开了盆子,逃走了父母求神算卦,劳心费神捉来的促织,那足以令人捧腹。后来投井被捞上来,灵魂化作促织,故事更精彩,更出奇,让人读来津津有味。一个劣小促织,竟然出奇制胜,斗败宿敌,咬败公鸡,那更精彩。最后,化成促织,还经过县令抚军的层层推荐,装进金笼,送到了皇帝宫里,斗遍天下无敌手,还应节而舞。那小小促织,够灵气,够幸运。单单说这促织的幸运,用平步青云也形容不来。那个时代,一个书生,要进士及第,进宫觐见天子,不知道需要多少年的寒窗苦,不知道一辈子有没有这样的富贵,这个小虫子,居然轻而易举办到了!这事儿,奇不奇?小说写到到这份上,够浪漫。

蒲松龄先生的文字功夫,登峰造极。围绕促织,那情节实在令人感叹。成名捉到促织,本来事儿就有转机,偏偏他的儿子好奇,让促织逃走,扑倒手里,已经股落腹裂,事情一下子又回到原点,成名夫妻的希望一下子落空,接下来儿子跳井,不啻雪上加霜。在绝望之际,促织登场了。那促织,竟然力克强敌,把公鸡咬败,实在出人意料!而成名一家,也因为这头小小促织进宫而变得田百顷,楼阁万椽,牛羊蹄各以千计。这样的情节,起伏跌宕,大起大落,时而山穷水尽,时而光明大道,时而紧,时而缓,高潮一波一波。还有,小说里的描写记叙,非常简练形象。写儿子投井,成名夫妻化怒为悲,对着墙角木然而坐的情景:“夫妻向隅,茅舍无烟,相对默然,不复聊赖。”这时候的成名夫妻,在失去儿子的打击下,成了木头人,他们完全痴呆了!这文字,用描绘情景刻画人物心理,读到这地方,遭受打击一蹶不振的成名夫妻,仿佛就在读者眼前。写促织搏斗的动作:“小虫伏不动,蠢若木鸡。少年又大笑。试以猪鬣毛撩拨虫须,仍不动。少年又笑。屡撩之,虫暴怒,直奔,遂相腾击,振奋作声。俄见小虫跃起,张尾伸须,直龁敌领。”那一连串动作,把促织写活了。那促织,就像典型人物,分明带着性格!这样的文字,无论是形象,无论是简练,都到了极致,都让人过目不忘,让人读来余味无穷。

 

第三季 人眼看人低

 

有句俗话:穷站大街无人问,富居深山有远亲。《聊斋》也写世态炎凉,当然入木三分。

《聊斋》说世态炎凉,首推《胡四娘》。《胡四娘》的情节,没有多少创意,并没有走出“公子落难中状元”的俗套。然而蒲松龄的文字,俗套也能写出来新奇,而且夺人眼球,极端精彩。

 

先是,程擢第后,有邮报者,举宅皆恶闻之;又审其名字不符,叱去之。适三郎完婚,戚眷登堂为餪,姊妹诸姑咸在,独四娘不见招于兄嫂,忽一人驰入,呈程寄四娘函信;兄弟发视,相顾失色。筵中诸眷客始请见四娘。姊妹惴惴,惟恐四娘衔恨不至。无何,翩然竟来。申贺者,捉坐者,寒暄者,喧杂满屋。耳有听,听四娘;目有视,视四娘;口有道,道四娘也:而四娘凝重如故。

     文字,是全文的高潮,蒲松把胡家兄弟姐妹的写绝了。那胡家兄弟姐妹的做派,顷刻之间冰火两重天。特别是四娘“翩然竟来”以后,那场面实在寒碜人!“申贺者,捉坐者,寒暄者,喧杂满屋。”祝贺,每个人说一遍,也就够了;捉坐,一人就行;寒暄,能说多少话?可是,今天的场面,四娘成了贵人,大伙儿祝贺的话儿说不完,捉坐也得热火得不得了,寒暄,更有说不完的巴结奉承吉利话,否则,今天就对不住贵人。“耳有听,听四娘;目有视,视四娘;口有道,道四娘也”,这时候,尽管满屋子的人都在说话,大伙儿唯独只对四娘的话儿用心;尽管满屋嘈杂,热闹哄哄,大伙儿眼睛里只有四娘;尽管大伙儿都在说话,内容只有一个,说四娘。这样的势利,实实在在到了极点;这样的文字,简练形象登峰造极。这才是《聊斋》最出色的文采,它熠熠闪光,使满篇生色,使情节更有趣,人物更形象,使《聊斋》更辉煌。

世态炎凉,父母也免不了。当年苏秦,贫穷而父母不子,富贵而亲戚畏惧。《镜听》,那大郑二郑的父母,其势利比起来世人,也丝毫不差。

 益都郑氏兄弟,皆文学士。大郑早知名,父母尝过爱之,又因子并及其妇;二郑落拓,不甚为父母所欢,遂恶次妇,至不齿礼。冷暖相形,颇存芥蒂。次妇每谓二郑:“等男子耳,何遂不能为妻子争气?”遂摈弗与同宿。于是二郑感愤,勤心锐思,亦遂知名。父母稍稍优顾之,然终杀于兄。次妇望夫甚切,是岁大比,窃于除夜以镜听卜。有二人初起,相推为戏,云:“汝也凉凉去!”妇归,凶吉不可解,亦置之。闱后,兄弟皆归。时暑气犹盛,两妇在厨下炊饭饷耕,其热正苦。忽有报骑登门,报大郑捷,母入厨唤大妇曰:“大男中式矣!汝可凉凉去。”次妇忿恻,泣且炊。俄又有报二郑捷者,次妇力掷饼杖而起,曰:“侬也凉凉去!”

父母,那是顶头上司,泰山压顶,无论咋说咋做,那都对!文革的时候,林副统帅有句名言:maozx指示,理解的要执行,不理解的也要执行,一句顶一万句。父母的话,二郑只有执行的份儿;父母势利,二郑夫妇只有打碎牙齿往肚里咽。更何况那一家的父母,绝对不简单,治家有方,有的是威严。大热天,能让两个媳妇在厨房做饭,自己甩手清凉,那有的是强势。二郑落拓,处境可想而知。到这儿,把世态炎凉写得最精彩的,是大郑捷报传来,“母入厨唤大妇曰:‘大男中式矣!汝可凉凉去。’”其实,这时候最该安慰的,是二郑媳妇,因为她丈夫没有捷报,讨不来婆婆喜欢,她的心情最差。至于婆婆,那人讲现实,当然看不起自己落拓的儿子乃至媳妇,想凉凉,没门儿,她没有这待遇!二郑媳妇泣且炊,那是她活该。“汝可凉凉去”,这话看似轻巧,却实实在在说疼了二郑媳妇的心。然而,天无绝人之路,二郑捷报也来了,二郑媳妇掷饼杖而起,脱口而出:“侬也凉凉去!”

“侬也凉凉去”,情感迸发,绝对说得上经典,让人读了痛快淋漓。

 

第四季  韦公子
  韦公子,咸阳世家。放纵好淫,婢妇有色,无不私者。尝载金数千,欲尽览天下名妓,凡繁丽之区,无不至。其不甚佳者,信宿即去;当意,则作百日留。叔亦名宦,休致归,怒其行,延明师置别业,使与诸公子键户读。公子夜伺师寝,踰垣归,迟明而返。以为常。一夜,失足折肱,师始知之。告公,公益施夏楚,俾不能起而始药之。及愈,公与之约:能读倍诸弟,文字佳,出勿禁;若私逸,挞如前。然公子最慧,读常过程。数年,中乡榜。欲自败约,公箝制之。赴都,以老仆从,授日记籍,使志其言动。故数年无过行。后成进士,公乃稍弛其禁。公子或将有作,惟恐公闻,入曲巷中,辄托姓魏。

  一日,过西安,见优僮罗惠卿,年十六七,秀丽如好女,悦之。夜留缱绻,赠贻丰隆。闻其新娶妇尤韵妙,私示意惠卿。惠卿无难色,夜果携妇至,三人共一榻。留数日,眷爱臻至。谋与俱归。问其家口,答云:‘母早丧,父存。某原非罗姓。母少服役于咸阳韦氏,卖至罗家,四月即生余。倘得从公子去,亦可察其音耗。”公子惊问母姓。曰:“姓吕。”生骇极,汗下浃体,盖其母即生家婢也。生无言。时天已明,厚赠之,劝令改业。伪托他适,约归时召致之,遂别去。后令苏州,有乐妓沈韦娘,雅丽绝伦,爱留与狎。戏曰:“卿小字取‘春风一曲杜韦娘’耶?”答曰:“非也。妾母十七为名妓,有咸阳公子,与公同姓,留三月,订盟婚娶。公子去,八月生妾,因名韦,实妾姓也。公子临别时,赠黄金鸳鸯,今尚在。一去竟无音耗,妾母以是愤悒死。妾三岁,受抚于沈媪,故从其姓。”公子闻言,愧恨无以自容。默移时,顿生一策。忽起挑灯,唤韦娘饮,暗置鸩毒杯中。韦娘才下咽,溃乱呻嘶。

  众集视,则已毙矣。呼优人至,付以尸,重赂之。而韦娘所与交好者尽势家,闻之,皆不平,贿激优人,讼于上官。生惧,泻橐弥缝,卒以浮躁免官。归家年才三十八,颇悔前行。而妻妾五六人,皆无子。欲继公孙;公以门无内行,恐儿染习气,虽许过嗣,但待其老而后归之。公子愤欲招惠卿,家人皆以为不可,乃止。又数年,忽病,辄挝心曰:“淫婢宿妓者,非人也!”公闻而叹曰:“是殆将死矣!”乃以次子之子,送诣其家,使定省之。月余果死。

韦公子起初是官二代,后来考上进士,当了官儿,算得上县处级干部。老百姓笑话人,语言很是尖刻,有句话说得很形象:吃锅里,屙锅里。这个韦公子,实实在在办了这样的事情。韦公子的品行,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今天有些官员。这些年,那些事儿多了,多得铺天盖地。什么阴毛书记,内裤书记,一百零七个女人,两位数,母女通吃,等等等等。那些风流事儿,跟韦公子如出一辙。那些人,不以为耻,反以为荣,有些甚至四处标榜,事情就这样荒唐。当然报应不爽,神鬼无形,天不转路转,有一天也可能遇上巧合,像韦公子那样巧合。原因很清楚,这些人的私生子们,二代乃至三代,恐怕会见面不相识,只要他们一个劲儿的风流下作,一代传一代,那事情会怎样,会不会吃锅里屙锅里,像小说后面异史氏点评那样“自食便液”,谁能说得了?韦公子殆死,有句话:“淫婢宿妓者,非人也!”说那句话的时候,韦公子一定后悔,对自己的罪孽有反省。今天,那些怀里搂着下一代的官员,他们会不会反思,会不会后悔呢?我看不一定,因为他们还没有遭到报应。

《韦公子》篇幅不长,大约跟报纸上的豆腐块差不多。然而,这短短的篇幅,却情节完整,有详有略,人物鲜明,连细节心理描写应有尽有。小说写了韦公子的几件事:叔公钳制,留宿子媳,嫖宿杀害亲女,殆死悔恨。这几件事,故事来龙去脉,前因后果交代清清楚楚,描写记叙简练形象,笔墨轻重得宜。韦公子留宿儿子儿媳一节,对优僮罗惠卿的描绘:“秀丽如好女。”对留宿儿子儿媳的叙述:“夜果携妇至,三人共一榻。留数日,眷爱臻至。”描绘沈韦娘:“雅丽绝伦。”小说结尾,韦公子后悔了,殆死的时候,他的动作和语言:“辄挝心曰:‘淫婢宿妓者,非人也!’”这就是小说的文字,就是《聊斋》的文风,简练形象,到了极致,又给人无限的想象回味空间。当然,这样的文字,刻画人物更有力度,把韦公子的性格写得更鲜明,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掏了出来,那腥臊烂臭的污秽,都晒在人们眼前。

说到这儿,咱还想说,今天的作家先生们,写小说,总是离不开性文字,少不了那人肉黄。其实,那东西,素材来路就有问题:那是作家自己跟老婆的事儿,还是跟小三二奶的事儿,还是作家嫖了,谁也说不清。那些东西,最多就是哗众取宠,迎合人性龌龊的一面。当然,那些黄颜色,比起蒲松龄先生的《聊斋》,绝对天壤之别。人家蒲松龄的小说,是地地道道的真文学,没有人肉黄,照样有人读。那些先生们,不要不服气,你们的小说敢离开黄颜色试试?

第五季 《车夫》

有车夫载重登坡,方极力时,一狼来啮其臀。欲释手,则货敝身压,忍痛推之。既上,则狼已啮片肉而去。乘其不能为力之际,窃尝一脔,亦黠而可笑也。

这只狼,狡猾狡猾的!路上行人,有的是,它偏偏选择推着重载车儿上坡的车夫,乘其无法防御之际下口,那是何等精明!这事儿,叫“攻其不能守”,有时候还叫“趁火打劫”。说到这儿,咱想起了乌克兰。二O一四年,乌克兰内部出了事儿,群众上街,总统罢免,国内陷入一片混乱,局势动荡不安。普京竟然乘机而入,制造了克里米亚独立公投。整个过程,乌克兰高层毫无还手之力,只能干瞪眼,眼睁睁看着国家分裂。当然了,狼乃至人,都有看走眼的时候。上世纪三十年代,日本法西斯见中国军阀混战,战争频繁,就以为中国已经没有还手之力,会一触即溃。基于这样的判断,他们悍然发动全面侵华战争,并且放话:三个月消灭中国。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,原先还你死我活,打得不可开交的各路诸侯,在国难当头的时候竟然团结一心,枪口一致对外,坚决抵抗!就连有着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的国共两党,也都深明大义,结成统一战线,成为抗战的最主要力量。日本军队,不仅没有攻其不能守,而且深陷战争泥潭;不仅三个月打下中国的梦想破灭,到最后还不得不战败投降。再回过头,《聊斋》里的那只狼,倘若判断失误,把猎人当成放羊娃儿,把弯腰提鞋当成推小车上坡,那下场当然会跟日本法西斯一样,有灭顶之灾。

第六季  《天宫》

真实的天宫,那是宇宙,那东西需要凭借高科技探测。传说的天宫,那事儿热闹得多,而且有些离谱。咱小时候听故事多了,有个印象,今天还这样认为:天上美女多。传说的天宫,美女确实多,太多太多。什么嫦娥仙子、百花仙子、七仙女、织女、三圣母,等等等等等,多了去。仙女多了,制度管理又严,总是有仙女们思凡下界。这些事儿,戏曲剧情里面多得是。倒是茫茫大千世界,也有人间天宫,那里一样有美女,事情跟仙女下凡大同小异。谁不信,就读读《聊斋》。

    郭生京都人,年二十余,仪容修美。一日薄暮,有老妪贻尊酒,怪其无因,妪笑曰:无须问。但饮之自有佳境。遂径去。揭尊微嗅,冽香四射,遂饮之。忽大醉,冥然罔觉。及醒,则与一人并枕卧。抚之肤腻如脂,麝兰喷溢,盖女子也。问之不答,遂与交。交已,以手扪壁,壁皆石,阴阴有土气,酷类坟冢。大惊,疑为鬼迷,因问女子:卿何神也?女曰:我非神,乃仙耳。此是洞府。与有夙缘,勿相讶,但耐居之。再入一重门,有漏光处,可以溲便。既而女起,闭户而去。久之腹馁,遂有女僮来,饷以面饼、鸭臛,使扪索而啖之。黑漆不知昏晓。无何女子来寝,始知夜矣。郭曰:昼无天日,夜无灯火,食炙不知口处;常常如此,则姮娥何殊于罗刹,天堂何别于地狱哉!女笑曰:


投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