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道爱的选择题

作者：梁阁亭

　　在本哈德•施林克的小说《朗读者》一开始，瓢泼大雨，汉娜拥抱了麦克，一个身染疾病、内心惶恐、小自己21岁的孩子。她轻声跟他说：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二人分别时雨变成了雪，如粉如沙的雪粒在天空中濛濛扬着，德国小镇青石板的路面在雨雪里泛着乌光，雪落到汉娜头上，她眼角的皱纹细细碎碎，目光跟雪中的天空一样迷蒙。这个情景在麦克的内心凝结成永恒，汉娜就是那个爱的天使。内心的磁场吸引，与年龄无关，和气质无关。对麦克而言，汉娜是一盏温暖的灯，融化了他内心的冰雪，照亮了他的孤独身影，驱走了无助的恓惶委屈。

　　人性有时是冲突和矛盾的，温情与冷漠，平和与暴戾，没有理由地集于一身。八年后，麦克作为法学院学生参加了审判二战中纳粹罪行的听证会，愕然发现当年不辞而别的汉娜竟然是被指控谋杀300名犹太人的战犯。麦克想去监狱探望汉娜，从等候室随探监人群穿过院落进入铁网大门走向监狱的时候，天空又飘起了雪花。雪粒残破，如粉如沙，干巴巴的落下来，周围的　　监狱大楼，网格铁门，还有穿戴灰扑扑的狱警，画面肃穆，坚硬，冷冽。年年岁岁雪相似，岁岁年年人不同。徘徊良久，内心情感的煎熬，灵魂与法则的拔河。爱她，却难以接受她的失　　去良知；想相望于江湖，却忘不了雨中的紧紧拥抱和轻声抚慰。道德和感情两条链条紧紧扭曲在一起，令麦克几近窒息。麦克抬头看从天而降的散乱雪粒，脚步慢下来，终于，还是转身离开。终究没有迈出那最勇敢的一步，突破内心秩序的一步。“朔方的雪，孤独的雪，是死掉的雨，是雨的精魂。”，鲁迅先生如是说。转过身，麦克的精神世界里，也下起了死去了的雨。爱过方知情重，那一刻，人孤独，雪亦孤独。

　　不对等的爱，恰如一座老式钟表，长长的钟摆，左一下，右一下，滴嗒，滴嗒。情曾经那么重，困窘的他甘愿卖了心爱的邮票换钱，带眼角已有细密皱纹穿着碎花裙子的她去郊外踏青；他看着她在充满透明阳光的教堂里流泪，不离左右；他坐在小河边，满心温柔地为在水流里浮沉的她写诗。他对她的爱，纯粹，好奇，夹杂着对母性的无限依恋。道德这道无情的门槛，最终还是拦截了曾经洪水泛滥的爱。法庭上，昔日清晰的微笑天使在自己面前模糊成暴戾的“冷血魔鬼”，麦克的内心风狂沙走，一片昏暗、天寒地冻。母亲式的爱怜，300人的生命，孰大孰小，孰重孰轻？换了你，何以堪？对麦克，爱止于道德。

　　爱的朗读，关乎死生。一道关于爱的选择题，大多数情况下，总是那么难以解答，甚至无解。